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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李隆基再戰禁宮 紅妝女永絕朝局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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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琚入內稟道:“竇懷貞在衙中自縊身死,臣戮其屍懸其首,另南衙軍此次甚識大局,事先囚禁竇懷貞,可謂有功。”

“城門現在怎樣?”

“臣已令南衙軍緊閉城門,防止公主黨羽逃逸。”

“罷了,我已說過首惡已誅,不問脅從。你速去令南衙軍大開城門,使人進出如常,不要有異樣。”

王琚躬身離去。

王崇曄也入殿稟報了太平公主的事兒。

李隆基問道:“姑姑到底走向何方?”

王崇曄道:“臣派人出城查勘,聽人說太平公主一行奔向終南山方向。臣特向陛下請命,現在就帶人大索終南山,一定要尋到公主的蹤跡。”

李隆基搖搖頭,說道:“他們躲在隱秘之處,你如何搜得出來?罷了,不用管他們了,他們不會久在山中躲避,終究會出來的。”

“公主府周圍的三百甲士也撤回來嗎?”

“可以撤回來一些,其緊要處有人值守就可以,要營造外松內緊的氣氛。”

“臣明白。”王崇曄也躬身離去。

高力士入殿,李隆基擡頭問道:“你將那幫人審訊得如何?”

高力士道:“陛下,這幫人在宮內果然還有其他黨羽,竟然有數十人之多。這些人平時隱藏得極深,小人事後想來還有些後怕。”

李隆基笑道:“姑姑還在則天皇後時代,已然開始在宮中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。所謂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功啊。”

“陛下說得對,確實不敢小視他們。此次審訊中賈膺福還說出一件十分兇險之事。”

“什麽事兒?”

“公主府中的王師虔交給賈膺福一味無色無味的毒藥,令他讓陛下身邊之人投入陛下食物之中。”

“這個身邊之人定是元氏了。”

“不錯,正是元氏。元氏知道陛下每日服食‘赤箭粉’,就想在這上面打主意。不過她經手之物,小人早令人暗中換過,如此她終無得手的機會。”

李隆基心想魏知古所言果然真實,若非及早發現元氏的異樣,那麽自己此次非是簡單地在鬼門關轉一圈那樣幸運。

高力士又道:“賈膺福更供述道,這投毒之舉非是公主起意,實為崔湜首倡而來。”

“崔湜?你問清楚了嗎?”

“賈膺福也是聽王師虔轉述而來,王師虔說道崔湜此議最好,不用大費幹戈就可把事兒辦妥,此事應該千真萬確。”

李隆基臉色一寒,怒道:“此賊笑裏藏刀,其明裏對我恭順,暗裏卻有如此毒蠍心腸!我此次對他頗為仁慈,別的人都斬首,獨將他貶為流人,實在是便宜了他。你速去知會王琚,讓他找到崔湜,一刀將他砍了!”

“小人得令。”高力士急速而去。

郭元振進入武德殿中,看到李隆基正召來魏知古在那裏說話。

李隆基擡頭看到郭元振,說道:“郭公,免禮了。如今非常時期,一切從簡。你來得正好,予剛才想了,此後京城內外的軍事大事,皆由你主之;至於政事堂的庶務,則由魏侍中領之。待朝局稍平,再加充實人員。”

郭元振躬身答道:“微臣恭遵陛下之旨。”

“哦,剛才事情忙亂,予未上承天門拜見父皇。如今父皇安在?”

“陛下,臣觀宮中已恢覆平靜,就與宋王兄弟一起護持太上皇返回太極殿。”

“好呀,郭公把事兒辦得很妥當。”

郭元振從袖中取出一方絲絹,將之呈給李隆基道:“陛下,此為太上皇剛剛寫就的誥命,請陛下禦覽。”

李隆基接過絲絹,展開觀看,就見此誥寫道,蕭至忠與竇懷貞等人圖謀不軌,因誥皇帝誅殺此等賊人,除逆人親黨不赦之外,大赦天下;最後寫道:“自今軍國政刑,一皆取皇帝處分。朕方無為養志,以遂素心。”李隆基閱罷,臉色頓時一沈,說道:“父皇怎可如此?郭公與大哥在側,為何不攔阻?”

郭元振與魏知古對視一眼,同時跪地叩首,魏知古擡頭說道:“陛下,天下動亂日久,一個契丹小族竟然敢攻幽州,可見國力已然衰退,如此時機,正是陛下展宏圖大略覆興的時候。太上皇久有無為養志之心,天下皆知,望陛下持仁孝之心,勿覆推辭太上皇之意。”

郭元振也道:“對呀,如今奸黨已誅,正是陛下勵精圖治的時候,太上皇的誥命,那是萬萬不可違背的。”

李隆基嘆道:“我誅奸黨,那是為了國家,若從此奪了父皇之權,天下之人又會如何說?你們起來吧,魏侍中,你代予擬一制書,要堅辭太上皇之意。”

太平公主帶領從人逃到終南山深處,恰恰見到一處古寺可以棲身。寺內僅有一老一少和尚在此居住,王師虔取出制錢及一塊金子,二位和尚自然喜出望外,急忙為他們安排食宿。

到了這日黃昏,滿山蔥蘢的林木一片靜寂,偶爾的風兒吹過,可聞山間的一陣陣松濤聲。到了此時,太平公主與王師虔懸著的心開始放下,因為他們估計,李隆基定會派出大隊人馬來此搜山,現在人跡杳無,則李隆基不會再有動靜。

太平公主吩咐道:“王典簽,你也不宜到城中露面。明日開始,你可讓他們幾個人輪番入城打探,以定下步行止。”

“屬下明白。”王師虔答道。

從第二日開始,這些入城打探之人至晚間方回,將白日打探來的訊息稟報給太平公主。

“蕭至忠、崔湜、岑羲和盧藏用皆被誅,竇懷貞自縊後又被戮屍。太上皇發明誥,言此行系其誥命皇帝所為。”

太平公主聞言哂道:“奉皇兄誥命?三郎倒是挺會做戲!”

果然,後一日太平公主又得訊息:“太上皇下誥命讓聖上自決一切軍國政刑,皇帝上制辭讓,如是者三,聖上方才勉強接受。”

太平公主冷笑道:“哼,早就想把皇兄手中的權力奪過來,如此辭讓三次,實在虛偽到底了。”

“聖上下詔,授張說為中書令;劉幽求為尚書左仆射,並平章軍國大事;高力士為右監門將軍,知內侍省事;鐘紹京、崔日用、張暐皆被召回京中任要職;郭元振、魏知古、王琚、陳玄禮、葛福順、李仙鳧、王崇曄、麻嗣宗、王毛仲、李宜德等人有大功,皆升其官爵,並賞其第舍、金帛。”

太平公主嘆道:“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,三郎從此清除了蕭至忠等人,將身邊重臣皆換成自己人。王典簽,我實在想不通,這個魏知古好好的,怎麽就忽然投奔了三郎?”

王師虔道:“屬下也想過此事。所謂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,那些相王府屬如姚崇、宋璟、郭元振等人心歸皇帝。魏知古又如何能異類?”

“如此說,魏知古此前貌似追隨我,顯是有意為之了?”

“公主,現在看來,他應該是這樣!”

到了第四日的早晨,太陽尚未升起,山谷中依舊清涼。太平公主走出寺外,向長安方向眺望,就見山谷兩側林木蔽天,僅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依稀伸向谷外。太平公主由此動了心思。她回視跟隨自己的王師虔道:“王典簽,他們言說我府中還算平靜,僅有數人在那裏值守,並未有其他異樣。”

王師虔道:“是這樣。大公子他們除了行動有所限制外,倒是未損毫毛。”

“是呀,我今日一直在想,應該回府了。”

王師虔愕然道:“現在回府?公主莫非不怕聖上圈禁你嗎?”

“我是他的嫡親姑姑,他又能奈何我?且現在大郎他們毫毛未損,即為好的征兆。王典簽,我這幾日想過了,我回府後從此不問世事,就是離開京中遷往外地,我的公主之身應該能保持吧?”

王師虔皺了一下眉頭,說道:“公主不可一味樂觀。想想上官婉兒之死,當知皇帝的心智一點兒都不柔軟,反而堅硬如鐵。下官以為,公主返城須萬端謹慎,否則悔不可及。”

太平公主嘆道:“萬端謹慎?我若不回府,莫非就要在此苦陋之地終老嗎?若如此苦挨到底,還不如死了最幹凈。”

王師虔一時無話可說。

過了一會兒,太平公主決然道:“就這樣吧,待朝露散去,我們開始出山,午時應該能夠返回京城。”

王師虔想了一下,忽然跪倒拜道:“公主,屬下從此就要永別了。”

太平公主驚訝道:“你不隨我回府,能去什麽地方?”

“屬下這些年替公主辦的事兒,皇帝定為不喜。屬下若回京,肯定沒有任何活命的機會。如此,屬下今後還是隱姓埋名飄零天下,茍活於世吧。公主,請接受屬下此拜,就當永訣吧。”

太平公主眼望王師虔向自己叩拜,心中閃過蕭至忠與崔湜等人的身影,眼中忽然一陣酸楚,哽咽道:“唉,你們忠心隨我,不料如此結局,讓我如何面對你們呢?”

太平公主平時極少流下眼淚,她現在眼觀正在冉冉升起的一輪朝日,眼淚奪目而出,再也止歇不住。

不久後,太平公主帶領數名從人出現在明德門前,他們一路行走,並無人阻攔。只是這一行人的行走訊息,接連傳入宮中。

“太平公主乘一輛驢車到了明德門,其下車接受盤問數句後即入城,再覆上車。”

“太平公主已過蘭陵坊,其車兒稍微停頓,再覆行走。”

“太平公主自興化坊開始拐彎,直奔公主府而去。”

“太平公主到了府前大門,值守之人問了幾句之後,公主舍車下地,已然步入大門。”

“太平公主進入中堂坐下,喚人奉茶,並說道乏透了。”

李隆基得知這些訊息,派人將王琚喚來,說道:“公主回府了,你知道怎麽做嗎?”

王琚道:“陛下聖旨,微臣銘記心中。”

李隆基道:“很好。這樣吧,姑姑今日路途勞累,你就不要去煩她了。明日早朝之後,你可入府探視。”

王琚躬身答應,然後告退。

太平公主返回府中之後,發現府內多了不少陌生之人。她此時方明白,這就是所謂的“外松內緊”,自己入了此門之後,雖可在府院中來回走動,然身邊會有許多雙眼睛在監視著自己,至於再想走出大門,那是萬萬不可以的。

她歇息片刻之後,即喚人去傳薛崇簡等親人來見自己。這時,一名陌生人告訴她,這樣做是不被允許的。

太平公主在山中待了三天,周身又是汗漬又是汙泥,就想沐浴一回。她平時熟悉的婢女遍呼不到,卻來了兩名同樣陌生的女子。這二女倒是殷勤,先替她備好熱湯,其中還浸有太平公主平時喜用的香精,然後服侍著她進行沐浴。

水溫恰如其分,香氣滋潤妥帖,太平公主躺在池水中,感受著這舒適的時分。她此時心中在想,這次回來雖失去不少自由,然府中的陌生人對自己還算客氣,且為自己配上專職侍奉的婢女,看來三郎沒有把事兒做絕。

此後,二女又侍候太平公主用完晚膳,再將她引入香帳裏就寢。前幾日,太平公主心中充滿了憤怒、恐懼和猜測,睡眠相當不好。今日沐浴之後再進食,心裏又平靜了不少,所以一見寢帳,困意就升了起來,遂倒頭便睡。

李隆基顯然想讓姑姑睡一個好覺,所以才令王琚第二日入公主府。這日早朝散後,王琚不緊不慢地來到公主府,入門後讓人通報:“吏部侍郎王琚拜見太平公主。”

王琚進入中堂,其時太平公主端坐在上方的座中,說道:“原來你就是王琚。”王琚入朝為官,從未來拜見太平公主,她僅聞其名,未見其人。

王琚躬身道:“下官正是王琚。下官此前官職低微,無緣來拜見公主,請公主原宥。”

太平公主道:“你得三郎賞識,已為吏部侍郎,官至三品,又如何官職低微了?你今日前來何意?是依三郎之令前來嗎?”其說話時臉色平靜,沒有驚慌之色,依舊保持往日的威嚴。

“是啊,聖上日理萬機,得知公主回府,無暇過來,因令下官前來拜望。公主這幾日還好嗎?”

“我好與不好,你們心裏不是最清楚嗎?王琚,無用的套話不用再說。你來得正好,我回府後發現這府內多了一些陌生之人,甚至不許我出大門。我意欲去見見皇兄,你讓他們不許攔阻我出去。”

王琚臉含微笑,搖頭說道:“公主,此事不可,下官無能驅散他們。”

太平公主眉頭一皺,厲聲問道:“你不能?那麽這些人只聽三郎的話了?你把三郎找來,我倒要當面問問他到底意欲何為?”

王琚繼續搖頭道:“請公主恕下官無能。我連這些下人都驅趕不走,又如何能請動聖上?”

“哼,虧你還是侍郎之身,怎麽就會一臉無賴臉色?”

“不管公主如何說,下官終不敢與公主犟嘴。”

“好了,你見我也見過了,話也說過了,若無其他事兒,可以走了。”

王琚又是一笑,伸手取出一只奶白色的玉瓶兒,說道:“聖上令下官來向公主歸還舊物。公主,這只玉瓶兒,你應該眼熟吧?”

太平公主見此玉瓶兒,心中忽然一突,口中猶說道:“如此瓶兒,我府中何止數千,怎麽又成了我的舊物?”

王琚手擎玉瓶兒,說道:“這只瓶兒的來歷還有個小故事。此瓶兒系從宮中的元氏身上搜出,她說從尚宮劉氏手中得來,劉氏呢?又說自賈膺福手中得來。唉,一只小瓶兒,在宮內輾轉換手,不知道到底是何要緊的物事兒。最後賈膺福說,此物系尊府典簽王師虔親手交給他,王典簽還說此物系公主交與,豈非公主舊物嗎?”

“胡說,王師虔現在已無蹤影,定是你們將他謀害,然後又攀在他的頭上。”

“公主說得有些道理,然前些日許多人親眼看到,王師虔緊隨著公主出城,怎麽又成了我們將之謀害了呢?”

“一只小瓶子,又有什麽要緊?你說是我的舊物,那就是吧。你將之放下,就請出府吧。”

王琚將瓶兒舉過肩頭,然後輕輕搖了搖,說道:“瓶兒嘛,確實尋常,然其中有一些無色無味的水兒,那就不尋常了。下官將水兒試取出一滴,然後讓一條猛犬吃下。公主,知道結果為何嗎?天可憐見,這條猛犬吃下後立刻撲地,然後四腳亂踢,竟然死了。”

“如此來說,瓶內裝的是毒藥?”

“公主說得對,其中正是無色無味的毒藥。聖上差下官問公主,公主如此輾轉將這瓶毒藥送入宮中,且送在聖上身側,公主到底想幹什麽?”

太平公主冷笑道:“哼,他巴巴地讓你送來毒藥,自是要賜死於我了。你告訴他,有什麽想法自可明言,沒必要變著法兒來栽贓於我。”

王琚伸手將瓶兒放在太平公主身側的幾案上,說道:“此毒藥是否由公主所賜,相信公主現在心裏如明鏡似的。公主,下官要辦的事兒已了,現在就告辭了。”

太平公主道:“你且住,我有幾句話兒要帶給三郎。你告訴他,我這一次敗在他的手裏,所謂願賭服輸,我無怨無悔。只是世事變幻,結局難料,權力場裏永遠是強者恒強,三郎雖聰穎無比,然其浮浪少年出身,愛玩的性兒終歸是他的敗局。”

王琚笑道:“請公主放心,聖上說了,他今後若主政,當以光明正大之舉治馭國家,屆時君臣戮力,陰謀詭計無所遁形。”

太平公主冷笑道:“無所遁形?你們若不行陰謀詭計,能有今天嗎?”

“若陰謀詭計橫行於世,當然以陰謀詭計卻之。公主,你其實錯了,你若安於公主之身,此生當富貴尊崇。可你想差了念頭,唉,下官竊為公主不值。”

“王琚,你不要說風涼話了。你以陰謀詭計起家,竟至如此高位,你以為可以長久嗎?”

王琚聽到此話,心裏不由得打了一個突兒,繼而很快恢覆平靜,向太平公主長揖到地,說道:“請公主珍重,下官告辭。”

太平公主陰冷的目光瞅著王琚步出門外,她知道自己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,看來三郎果然心硬如鐵,不許她再多活幾日。

她要求面見自己的兒子們,然遭到拒絕。她於是在堂上呆呆地坐了一天,連午膳都不想用,如此挨到了黃昏時分,她豁然想通,喚人上來飯菜,獨自享受了美味,然後再入浴池沐浴一番,浴罷挑出自己最喜愛的衣衫穿戴整齊,並攬鏡作眉,然後梳成望仙髻,戴上金質的簪釵,最後和衣躺在榻上。

太平公主伸手拿過那只玉瓶兒,許是對生的眷戀,她的眼角忽然流出兩行清淚,如此沈寂了片刻,她的手終於顫抖著旋開瓶塞兒,眼睛一閉,將其中的藥水全部倒入口中。

太平公主自盡而亡,也標志著這段女主天下的時代徹底終結。則天皇後雖為女身,然其心智及謀略甚至強於男兒,所以其主政時期,大唐貞觀以來的強盛得以延續。但是,則天皇後為取得皇後及皇帝的地位,不惜以子女的犧牲為代價,更推行酷吏政治以翦除李唐宗族和異己人員,其男寵弄權使吏治敗壞,從而破壞了貞觀以來提倡的清明政治。此後,韋皇後、安樂公主、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相繼主導朝中權力,使女主天下的時間持續了九十餘年之久(從則天皇後掌握實權的龍朔二年算起)。此後這些女人繼承了則天皇後亂政的一面,少有則天皇後治世處政的積極手段,遂使吏治更加敗壞,政紀愈發松弛。韋安石、姚崇、宋璟、郭元振等人所以心向李隆基,除了他們想維持李唐天下之外,更在李隆基身上寄托了徹底終結女主天下的理想。他們雖為相王府屬,然李旦動輒受妹妹太平公主的左右,令他們實在瞧不出希望。

太平公主自盡而死,李隆基可對外宣布姑姑畏罪自盡的訊息,如此李隆基就可免去弒姑的名聲。不過李隆基對姑姑的兒子們卻不客氣,除了薛崇簡以外,將其他兒子及其後代全部斬殺,以絕後患。

薛崇簡因為數諫其母,並因此而挨了打,所以李隆基免其死罪,賜其姓李,官爵如故。太平公主的家產被籍沒,就見其財貨如山積,珍物溢於府庫,至於廄牧羊馬、田園息錢,收之數年不盡,李隆基由此發了一筆不大不小的浮財。

且說張說居洛陽離京城不遠,可以數日回京赴任,而劉幽求與張暐遠在桂州,劉幽求雖被授為尚書左仆射,待他行到京城,也要好長時間。

這日景陽鐘聲起,凈鞭三響,百官依序集於太極殿中。李隆基今日身著玄冕,端坐禦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。

李隆基令眾人平身,然後嘆道:“哦,今日又覆如是,人員還是參差不齊啊!張卿,劉幽求現在行到何處了?”

張說出班奏道:“陛下,昨日驛傳來的消息說,劉仆射已行到襄州地面,再有數日就可行到京城。”

李隆基道:“如此就好。你現為中書令,又代為署理尚書省,這一段定將你忙累得很了。”

“微臣謝陛下關愛。”

“你有事要奏嗎?”

“這裏有一道吏部的奏書,需陛下今日定奪。吏部以為,朝中百官中昔日或被太平公主壓制,或依附太平公主者,應當加以甄別。”

“如何甄別?”

“吏部以為,凡依附太平公主者,應該黜之;凡被太平公主壓制者,應該陟之。”

“嗯,不要說吏部以為,你應該有自己的主意。”

“臣以為吏部所言甚為有理,應當準奏。”

李隆基聞言默然。

魏知古此時也出班奏道:“陛下,臣有話說。”

李隆基頷首,示意他繼續說。

魏知古奏道:“陛下,微臣以為吏部所奏失於簡單。不能以太平公主善惡所至而劃線,如此就混淆了用人標準,且後患無窮。”

“嗯,說說你的理由。”李隆基臉上有些笑意,看來有點讚賞魏知古之言。

“臣以為人之性情,在乎大勢。昔太宗皇帝於貞觀之初,定下了‘教化天下’之策,天下臣民依聖賢道理規範自己的行為,甚至如封德彜這樣的隋朝小人也改劣行走正道。然薛懷義、張氏兄弟弄權以來,此後又有韋庶人、悖逆庶人及太平公主相繼幹政,遂使綱紀大壞、道德淪喪,人們若不趨炎附勢,難以在世上立足。臣想說的是,譬如跟隨太平公主之人,雖有竇懷貞與崔湜這些無恥之人,也有一些被動裹挾其中的無奈之人。”

張說稟道:“陛下,臣以為魏侍中所言有些偏私,他如此說,實為一些小人開脫。此前亂世雖黑暗,畢竟還有狄仁傑、韋安石這樣的人堅持正義,未被時勢所逼。”

李隆基搖手說道:“讓魏卿說完。”

魏知古接著道:“張令說得對,不管是我朝還是此前的歷朝中,不乏有比幹那樣的忠臣。如狄公與韋公這樣不墜其志,實為忠義所在。然這種人與人群相較,實在少之又少,有句話叫做海納百川,陛下用人須兼收並蓄,用人所長,除大奸大惡者,應該原諒那些盲目隨從者。”

李隆基點頭道:“魏卿所言,甚稱朕心。朕為皇帝,若心有偏頗,用人時以人劃線,與前朝又有何區別?張卿,吏部所奏,朕不準。”

張說道:“魏侍中昔日也隨太平公主,那麽太平公主黨羽中定有人與魏侍中親善,魏侍中今日維護他們,也算合情合理。”

魏知古有些惱火,然想起張說等人疊受太平公主壓制,並被貶出京,其心中定有怨恨,也就不想再辯。

李隆基搖搖頭,說道:“你們勿覆再言,都退回去吧。此事不用再議,就按魏卿說的辦。”

李隆基伸手從一側取出一卷書,起身示意群臣道:“知道此書著者為誰嗎?此書名大名鼎鼎,名為《羅織經》。”

群臣心中唏噓萬端,知道此書的著者為頂級酷吏來俊臣所著,然不知道皇帝今日提起此書意欲何為?

李隆基翻開書卷,說道:“朕這些日子將此書翻了一遍,發現來俊臣能夠成為酷吏實有真才。他能集成此書,緣於他將聖賢之言拋卻,轉而體察人性,由此揣摩出字字珠璣之言。你們看,來俊臣將此書分為閱人、事上、治下、控權、制敵、固榮、保身、察奸、謀劃、問罪、刑罰、瓜蔓十二卷,其卷一《閱人卷》寫道:‘人之情多矯,世之俗多偽,豈可信乎?’‘人者多欲,其性尚私。’這幾句話實為來俊臣寫成此書的總綱。”

群臣聽到李隆基大加讚揚來俊臣,不明其真實意思,竟然有些呆了。

李隆基又接著道:“然來俊臣在此書開篇還引用夫子之言,‘巧言、令色、足恭,左丘明恥之,丘亦恥之。’朕查了一下來俊臣的履歷,發現此人也是幼讀夫子之言,數次參加鄉試不中,然他能從夫子之言中引申到如此妙言,真奇才也。”

李隆基將《羅織經》擲於地上,大聲說道:“然對國家而言,唯以聖賢道理行清明政治方為正道,太宗皇帝以此行之,遂有‘貞觀之治’;而《羅織經》大行其道的結局,是出現了宗楚客、竇懷貞、蕭至忠、崔湜等佞臣,他們奉行《羅織經》的珠璣之言,為了一己之私,官職越高,侵害國家愈重!”

群臣見皇帝如此激昂,嚇得不敢吭聲。

李隆基接著道:“張卿,你速擬一道詔,明發天下。令各州府搜盡此書,當眾焚毀,今後有人再私藏此書,或者依此書所教行之者,皆懲以流罪,讓其到邊荒之地當來俊臣的信徒!”

張說出班躬身答道:“臣遵旨。”

李隆基今日盡毀《羅織經》,遂使此書在世上絕跡。

李隆基覆歸座上,沈聲說道:“朕意已決,今後依貞觀故事匡扶國威。自明日始改元,可名為‘開元’。”

群臣伏地叩首,山呼“萬歲”。

【第二卷 盛世華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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